第9章 他看透他的痛苦和脆弱，却仍小心维护着他的自尊 (第1/5页)

    廉价小区建造时的初衷就不是为了方便住户使用，因而对于房屋布局也没太上心，使用多年的老旧浴室狭小而拥挤，除去门口处那个又旧又小的洗手台和最里边抬高地面、贴墙而建的厕所蹲位外，余下的面积只能容纳下一个人，足够单人行走活动。

    如果遇上什么特殊情况，硬要挤的话也不是不能塞进两个人，只是动作起来就很困难了，稍一不留神，手脚就会碰到另一个人身上，束手束脚的，基本谁都做不成什么事情。所以平日里，陈安和外婆都是特意错开时间洗漱的。

    养尊处优生活了十几年的易阳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小的浴室，虽然不娇气，但难免还是会有些惊讶，愣了愣神，抱着陈安在门口犯了难。他倒没有嫌弃，只是担心空间有限，自己动作起来做洗澡准备的时候会不小心将陈安磕碰到。

    稍一思索，他有了主意，捞过方才在客厅捡起的校服，轻轻抖了抖灰，挑出干净的那面朝上，在凳子上均匀铺好，又掏出自己书包里昨晚回家后忘记拿出来的校服外套将陈安裹紧，轻轻地把他从怀里挪出来，慢慢地让他在椅子上靠坐好。

    将人小心地放好后，他又微微低下身子，伸手拨开一缕缕被汗水浸湿粘连、贴在陈安紧闭的眼皮上的扎人发丝，显露出沁满汗水的苍白额头。密密麻麻的大颗汗珠看得他心里又是一阵抽疼，毫不犹豫地抓起校服外套的衣袖轻轻擦拭干净，易阳像哄小孩似的，对着陈安憔悴的面孔柔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很快就回来。”

    他当然知道陈安正在昏睡，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讲得再多也只是无用功，但他就是执着的想要告诉他，他不会抛下他。

    不是他喜欢惺惺作态装样子，实在是当下他的心里真的太不安了，大脑因为今天所见到的这一切跌破认知的经历和真相而陷入一片迷茫和无措，胸前闷闷的透不过气，又乱又慌，像是丢了底，落不到实处。他好像无依无凭地飘到了半空中，所以迫切地想要多做些事情来抓住点什么，类似于病急乱投医的那种慌乱心态。

    特别是现在，陈安还生着病，身体和精神状态比往日还要差上很多，意识疲倦地困陷于昏迷中，憔悴得仿佛没有要睁眼醒来的迹象。此时的陈安像一块极其易碎的瓷，仿佛一个眨眼就会凄厉地自动绽裂在易阳眼前，碎溅得无法再拼凑复原，叫他愈发害怕担忧，心脏发慌地生出一股忐忑而凝重的不安与心疼，忍不住想要小心照顾他，面面俱到得连边边角角的琐碎小事也肯不放过，不管有用没用都做上一遍，尽力补救自己迟来、未能阻止惨剧的过错。

    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却比罪魁祸首还要内疚。

    转身离开前，易阳顺手将方才放到地上的书包提了提，移近贴着椅子腿，让它暂时代替自己守在陈安身边。

    那是一种有些孩子气的天真，寄托了他赤诚的希望与庇护一个人的决心，易阳毫无保留又单纯地将自己心中相信的那些童话般美好的给予了陈安，希冀真的能带给他守护和庇佑。

    而昏睡中的陈安，于意识昏沉间，似乎恍惚听见了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轻声安慰着他，叫他不要害怕。

    那个声音让他觉得很安心，让他下意识的想要依赖，感性的情感比理智先反应过来，未经思索，他下意识地朝声音的主人伸出手。可他力气太虚，动作太慢，等到成功伸出手时，面前早已空空如也，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收紧，最后却只抓住了一束虚无的空气，手心里空无一物。

    他只是慢了半拍，便连那个人的背影也没能触及。

    期待的心情落了空，他也xiele力，恹恹地收回了手，丧气地垂下了头。

    而此刻正在忙碌焦心的易阳，自然没有看到这一幕。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十六岁初来陈安家的这天，在他转身替陈安去放洗澡水的时候，他曾经错过一次接住陈安依赖而眷恋地向他伸出手的机会。

    那也是陈安第一次主动朝他伸出手，想要向他靠近。

    可此时的易阳，还尚未具备完全保护好一个人的能力。所以错过和遗憾，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结局。

    而彼时与他失之交臂的这双手，易阳要等到多年后，才能正式获得将它握紧、再也不放开的机会。

    那时，与他的十指一同并入那双手间的，还有一枚跟他无名指上一模一样的闪着细碎璀光的白金色钻戒。

    明亮的阳光折射到老旧的玻璃窗上，发散出刺眼眩晕的射散彩光，窗外的电线上停下几只麻雀，在中午的烈日下拍拍翅膀，灰色的羽毛上积满灼热的高温，烤得它皮rou犯疼，没歇多久就挥着翅膀匆忙飞走。

    没有空调的小屋内经过长久的封闭自然也是一片闷热，易阳走进浴室，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积满的汗珠，认真打量着屋内的布局和陈设，思索要用什么接水工具和清洁用品，以及怎么样安排才能在不拥挤到让陈安磕碰到的情况下帮他清洗身体。

    占地狭挤的小浴室当然是没有空间摆放浴缸的，洗澡的热水源自于头顶上方那个泛黄开裂的塑料花洒，花洒正下方的地上，靠墙紧贴着两瓶家庭大装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瓶身均印着颜色鲜艳的花朵图案，跟压抑灰暗的浴室显得格格不入；而洗手台上的漱口杯虽然褪色落漆，颜色却很鲜艳明亮，并且被摆放得整整齐齐，虽廉价却不随便，和干净透亮的镜子一起，与开裂褪色的台面形成对比。

    不难看出，即使生活的条件有些艰苦，住在这里的主人也没有放弃对生活的热爱和憧憬，仔细的收拾着自己的住所，尽力的想要将自己的人生过好。

    目光盯着盛放着白色牙刷的卡通口杯，想象着不苟言笑的陈安一脸正经地举着这个可爱杯子刷牙的画面，易阳脑子一顿，不自主地稍微跑了跑神。

    而这点因为觉得陈安可爱而生出的欢喜散去后，萦绕在心头的是一股淡淡的感慨和难过。

    易阳想，家中温馨物件中蕴藏的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必然出自外婆。

    因为早熟的陈安是不会有这样热烈高昂的心情的，他虽然习惯用坚强冷漠的疏离外壳来掩饰自己，装出一副无坚不摧、不通人情的样子，但内心却是不安且悲观的。童年被同伴嘲笑没有父母的无助，和幼时见证外婆被人欺负的愤懑，在他的心间刻下了无法抹去的伤痕，导致他骨子里一直藏着些阴沉的自卑，对于这个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抱有一种毫无希望的消极感。

    陈安相信这个世界或许会有美好，只是不会降临在他身上。

    所以他总会下意识的避免去选择那些与“美好”、“幸福”这一类词沾上关系的事物，因为他从心底深处觉得自己不配。

    所谓的冷漠无视，也其实只是一种保护自己的伪装。

    而这些，易阳其实都知道。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清楚陈安的真实性格和内心呢？易阳其实也没法确切地给出一个答案。

    因为感觉这种东西是很玄乎微妙的，他能体会感知到，也能因为同理心而感同身受地替陈安觉得难过，却没法准确地用语言描述出来。

    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