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敌国战俘/相约梅园 (第2/2页)

  将军府三年无人住，陈燚母亲早逝，他是被父亲拉扯大的，陈老将军在与北羌的战役中牺牲了。这偌大的将军府便只剩下陈燚一人，陈燚一个人习惯了，且不喜被人伺候，故将军府里除了管家和几个洒扫的婢女，便也没有什么人了。陈燚这几年在外打仗，将军府虽有人打扫着，却没有主子住，久而久之，便也破败起来了。

    陈燚牵着凌樾绕过崎岖的假石山，穿过全是枯枝的小花园，来到陈燚的书房。陈燚的父亲是武将，他自己也是武将，对文人读的圣贤书不感兴趣，书房说是书房，却堆了很多武器，还有从前凌樾偷偷塞在他书房里的许多志怪话本。凌樾从出生就是太子，在宫中，谨言慎行，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要按着规矩来，母亲越不许他读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他心中越是好奇。得知陈燚的父亲从不管他读书之事，便央着他在宫外购买些志怪，藏在将军府的书房之中。好借着找陈燚讨教骑射武艺的由头，溜出宫来看这些母亲不让他看的杂书。后来被母亲发现了凌樾的小聪明，便不许他再去找陈燚了，这些志怪，也就在陈燚的书房落了灰。

    凌樾许久没来过将军府，看着这些玩意儿很是新奇，翻开架子上的一本话本子，讲的是狐狸精爱上穷书生，花钱助他金榜题名，穷书生翻身以后却找道士收了狐狸精的故事。凌樾瞟了几眼，便嫌弃地丢开，口中喃喃：“孤以前竟然喜欢看这种无聊的书，也是奇怪。”陈燚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将书架的夹层打开，按下开关，书架之后的暗门便开了。陈燚护着凌樾往下走，这暗牢不大，只够关两三个人，里头有些阴湿，凌樾脚下打滑，险些摔倒，幸而陈燚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揽着他的腰往下走。

    暗牢深处，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人。暗牢之中条件简陋，光线也不好，凌樾只隐隐约约看见他即使坐着，脊背也是挺直的。

    凌樾上前，发觉暗牢上了锁，示意陈燚打开，陈燚怕萧鸣思伤了他，对他耳语：“他虽然被缚了手脚，又服用了软筋散，但毕竟是个武将，恐伤了你。”凌樾瞟了陈燚一眼，也不说话，只向他摊开手，陈燚无法，只得将钥匙交给他。凌樾开了锁，便要进去。陈燚挡在他身前，先他一步进去，确认萧鸣思没有其他动作，才让凌樾进去。

    萧鸣思早听到了他们的动静，并不睁眼，也不说话，任由二人打量。他坐在地上，脚上，手上都带着镣铐，不过陈燚不是什么苛待战俘的人，并未短了他饮食，使得他虽衣着破烂，精神却还不错。

    凌樾蹲下身子，细细打量起萧鸣思来。他是北羌人，长得与临国人不太一样，牢里光线不好，看不太清他的脸，凌樾便凑近了看。他虽闭着眼，犹可见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因着连日不见阳光，脸色算不得太好。凌樾凑得太近了，萧鸣思被这样打量，感觉到不适，霎的睁开眼睛，掐住凌樾的脖子，将他抵在墙壁上，莹绿的眼恶狠狠地盯着凌樾。

    凌樾被他掐着脖子抵在墙上，有些喘不过气。陈燚见凌樾被萧鸣思制住，便要上前救他，却被凌樾抬手止住了。萧鸣思并不是真的想杀他，并未用足力气。凌樾轻蔑的笑了笑，道：“萧将军今日若是杀了孤，定然走不出这将军府。况且，能不能以你如今的力量杀掉孤，想必将军心里也清楚。将军一腔孤勇，为了北羌连命都可以不要，换来了什么呢？那降书中，可没有提到将军一句。而将军如今，在北羌已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对象。就算杀了孤，逃回北羌，也是如过街老鼠一般罢了。”凌樾喉管被抵住，说完这一大段话，声音已然沙哑，更有些喘不上气，脸憋得通红。

    陈燚刚想上去与萧鸣思厮打，却见萧鸣思放开了手，神色有些颓然。陈燚一脚踢在他膝盖处，让他不得不跪下。凌樾得了自由，新鲜空气灌入口鼻，叫他大力呛咳起来，陈燚将他拉到身前，轻拍他的脊背，替他顺气。

    凌樾缓过一口气，又慢慢踱步到萧鸣思面前蹲下，掐住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碧绿眸子，不由得赞叹道：“好漂亮的一双眼，可惜看不清局势，也看不明白人心。”凌樾站起身来，背对着他道：“将军还不明白吗，你已经是北羌的弃子了，父母皆亡于新帝暴政，两个月前的那场败仗，新帝大怒，诛了你的九族，如今，在北羌国都，已没有萧家了。”

    萧鸣思早料到了以北羌新帝多疑的性子，定然不会放过萧家，可亲耳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来自敌国君王，真是可笑。萧鸣思藏在暗处的脸上，悄无声息滑过了一滴泪，终于开口说了两个月来的第一句话。久未发声，让他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我是北羌人，就算被国家抛弃，也是因为我无能，不能守住江山，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是我之过。你是胜者，如今到我面前来说这些话，无非是想要炫耀罢了。”

    凌樾盯着他，眼里全是悲悯，他猛地凑到萧鸣思面前，稍稍提高了声调。对着他笑道：“将军那可就想错了，孤不是那落井下石的人，今日前来，并未带一兵一卒，是诚心想招揽将军。北羌这么多年和平安定哪儿来的？难道不是萧将军满门忠烈，世代驻守边疆换来的?可他们是如何待你和你的族人的？男子斩首，女子充为军妓，受尽凌辱。连萧将军，也被他们塑造成大jianian臣，卖国贼。将军不觉得痛心吗？天下万民，无论是北羌的，还是我临国的，不都是活生生的性命，更何况，北羌已割让南境七城，这七城，是你和你的父兄用一辈子守护的，却被他们视作换取苟延残喘机会的筹码，轻易的就抛了出去，你真的甘心吗？”

    萧鸣思听得他此言，眼中骤然失了光彩，那双好看的眸子也暗淡下来，抿着唇不说话。凌樾见这招对他有用，乘胜追击，又道：“临国与北羌接壤，时常有商业往来，物资交换，新帝登基之前，也是和睦相处的，若不是那新帝野心过盛，想要吞并我临国，我国又岂会主动出击，扰乱和平秩序？萧将军，这天下终究是要一统的，辅佐一个暴君，纵你是再好的人才，也会被埋没，可孤不一样，孤看重你的才能，欣赏你的志气，才有意将你纳入麾下。不过也不用着急，将军可再细想些，若是将军愿意，孤可为将军改名换姓，让你重回阳光之下。若是想好了，三日之后，孤会来找你。”

    凌樾并不急着要他的答案，今日不过是要动摇他的内心罢了。甩下这段话便拉着陈燚离开了。

    凌樾出了暗牢，见得天光大盛，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抬手挡住阳光，对陈燚道：“大将军，孤好容易出来一趟，今日天色如此之好，将军可愿与孤共游梅园？”

    陈燚摸着凌樾脖颈的皮肤，那里原本白白净净，如今却有未散去的青紫，还有刚刚萧鸣思掐出的红印，心里一时间又酸又疼。他将凌樾的狐皮大麾拉紧，为他整理好衣衫，才将他揽入怀中，轻声道：“臣荣幸之至。”